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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像现在这么抑郁。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抑郁，是那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彻底的绝望。

当然也还有愤怒，是怒火滔天的愤怒，是怒不可遏的愤怒，是瞠目结舌的愤怒。

可能也有悲伤，是看到无数惨痛消息的悲伤，是看到被大火烧死，被现实逼死，被失业，被囚禁，被禁止说话的悲伤，是看到我们从前用了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活着的意义，在这几年之后逐一崩塌的悲伤。

也许还有不知道未来如何的迷惘和困扰，不知道如何选择的忐忑，不知会如何被对待的恐惧，还有活不下去，没办法在经济上支持自己和家人的焦虑。

各种复杂的情绪就像黑夜中汹涌的海水，一次次，每天无数次地，在我心中翻腾。

这篇文章或许又是不得不说点什么的“冲动”中写出来的，但我希望我能跟你站在一起。

我希望你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人。

我希望在我支离破碎，言不达意，甚至因为担心被删除和被抹去而不断自我审查的不流畅和不完整的语言中，你能找到哪怕一丝丝安慰。

I’m with you, I’m with you, I am with you.

01

容许自己枯萎和摆烂：跟情绪有关的一切

还是想先聊聊情绪。

我想说的第一点是：你的所有情绪都是正常的，你的悲伤，愤怒，抑郁，恐惧，迷茫，不知所措，绝望，觉得一切都没劲的所有感受，都是正常的，都是可以的，尽可能让自己拥有情绪自由。

昨天恰好在我们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的读书会上聊到情绪这个事情。

我一直觉得，我们欠自己一次情绪上的解放。因为害怕成为“不够理性”的人，害怕成为“疯女人”，害怕不够“正能量”，也更害怕表达情绪的时候被污名，不被理解，不被接纳，我们有太多的时候会急着让自己“好起来”。

但我想说，充满了各种情绪，恰恰是因为你是一个鲜活的，活泼泼的人啊！只有死人才会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要你活着，有情绪就是OK的，是健康的，我现在甚至觉得没有什么情绪是可以被“负面”这个词盖棺定论的。

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在此时此刻的语境下，你感受到愤怒和悲伤，可能不仅仅因为自己的遭遇，还因为你是一个同理心很强的人，你有爱，有正义感，愿意思考和倾听，所以你会感觉到不舒服，对那些在这个环境中已经无法好好活着的人，你有深深的共情。

你告诉自己：事情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只不过是因为我暂时是幸运的，而这些不幸的事情，完全可能同样在我身上发生。

你可能也没有自由。虽然这样的事情已经在过去的3年里已经发生过好多好多次，但这一次你感觉到不一样了。因为你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很多事情不对劲，而且越来越不对劲。

在所有的不对劲中，你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尽头，哪怕世界的其他地方的人们已经回归了日常生活，你和你周围的朋友们并不能回归到日常。虽然也许你还能居家办公，你还可以赚到一些钱，但你的智慧，思考，直觉和你看到听到的一些事情告诉你：会越来越糟糕。

你抑郁了，为自己，为在涂炭中灼烧着的同胞，为这片土地上进行着的所有悲剧。

你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或者改变些什么。你以为发生在父母和祖父母时代的荒诞剧，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你以为到了21世纪，人们已经开始学着去尊重她人，学着去践行democracy。你以为历史不会倒退，人类文明是一曲不断前进的振奋人心的交响乐。然而现在你清醒地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现在，你还要责备自己的情绪吗？

可能每隔一段时间，你就会觉得身体被掏空，整个人没有任何力气去做任何事情，那就容许自己有几天是这个状态。你的身体在整理和消化所有这些冲击带来的情绪和影响，你的头脑在不断思考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你并没有什么都不做，你在对自己每天感受到的创伤进行着一次次的灾后重建。

摆烂的另一个名字叫休息。你可能根本睡不着，或者很早就醒来。但摆烂本身也是一种休息，睡觉并不是唯一的休息方式。也许从前我们思考的是如何自我实现，如何让自己人生的各种可能性尽情绽放，但在这个漆黑的冬夜里，在这个至暗时刻，你要做的并不是绽放，而是好好休息，为可能到来的春天养精蓄锐。

最近我照顾自己的方式之一，就是容许自己成为一个“疯女人”，去自由地表达所有的愤怒，悲伤，恐惧，无助和绝望。和好朋友们一起破口大骂，听到彼此说“今天又哭了一会”之后，给彼此一个赛博拥抱。相信我，你可以“理智地发疯”，在不带着伤害任何人意图的前提下，给自己情绪自由。

我上周末就摆烂了两天，效果很好，昨天就觉得更有力气做事情了，今天竟然都可以坐在这里跟你聊摆烂了。

摆烂也是你的人权。所有情绪也是你活着的标志。告诉自己：只要活下去，我容许自己以任何姿态存在。

也请你不要做“正能量大使”，去告诫别人：“看开一点”，“别这么情绪化”，“振作起来”，“你这经历的算什么，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更惨的事情都挺过来了”等等。一个人说着，就需要有彩虹般灿烂的情绪光谱，在一个黑暗的时刻，如实面对自己的感受，相信自己的直觉，就是最“正”的能量。

给予自己情绪自由的同时，也去给予别人这样的自由。当别人表达愤怒和难过时，多去聆听，关心和问询，比如：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我怎么做能支持到你？你多讲一点，我有时间听，你现在想表达什么都可以，你想怎么摆烂都可以，等等这样的问话和回应。

02

在废墟中寻找活下去的勇气

我不想指责任何选择结束生命的人。我相信如果我听到了她们的故事，我会理解她们为什么结束生命。同时我也在想，有没有可能，我们重新去寻找一些活下去的理由。

说实话我没有选择去死，是因为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被抛掷于世，还没有来得及去完成很多梦想和对自己人生的想象；

我不甘心我还没有认识更多可爱的人，看过更多大自然的奇迹，体验过理解过更多不一样的社会和文明；

我不甘心我这个野心勃勃的人竟然要蜷缩在一个隔绝的小角落里苟延残喘；

我不甘心因为我还没有陪够我的狗子们，我想去公园里跟它们玩耍，想带着它们去看远处的风景；

我甚至只是不甘心，我家里还有那么多书没有看；

我不甘心我心中蓬勃的爱和悲悯，还没有让这个世界温暖一丢丢；

我不甘心我满溢的好奇心并没有得到满足，我还有那么多东西不懂，还有那么多平行宇宙还没去过，还有那么多创造没有开启；

我更不甘心把世界拱手让给坏人……

我没有去死，还因为我很不服。

我不服历史的车轮不能被改变；

我不服我们只能是规则的服从者而不是制定者；

我不服那些人让我三缄其口，让我噤声的一切；

我不服人和人之间只有竞争和压制，而不是爱和连接；

我不服有价值的工作都不怎么能赚钱；

我不服这个世界衡量发展的标准仍旧是GDP；

我不服女性经历了这么久的抗争，仍旧是“second sex”；

我不服我们像现在这样，身陷囹圄，人为刀俎；

我还不服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的单一，呆板和死气沉沉……

也因为这么多的不甘心和不服气，我选择活着。

我也想更轻松地活着，但我的良知不容许我这么做。与其说是主动选择，不如说是不得不做，就像我现在不得不写这篇文章一样。

我邀请你好好活着，活下去，不要放弃自己。

如果你也不甘心，你也不服气，或许我们可以再等等。

当一个西西弗斯又何尝不需要巨大的勇气呢？你一次次翻山越岭，虽然前面还有另一座山，但或许活着的意义就在于翻山的过程本身，而不是你翻过了多少座山。

我想到反派影评里波米提到的泰坦尼克号的比喻。在沉船的过程中，有一群演奏家还在拉着小提琴，船一点点下沉，他们却仍旧在坚持演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也想起在泰坦尼克号上不能逃跑的那对老人，在相拥和亲吻中一起面对已经沉没的大船。

或许这就是我们活下去的勇气，燃烧自己的爱和热爱，直到我们无法再做这些事情。

03

建构活着的意义

认识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最近两年在关注很多女性议题，也在积极学习女权理论。在我之前人生意义的建构中，我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为性别平等做出一点点贡献。我在自我介绍中，加了一条“女性主义咨询师”，是因为我想为更多的女性服务，也希望她们能活的更加自由，快乐和自主。

但说实话，在最近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女性主义都没有那么香了。因为有更迫切，更紧急，更压倒一切的东西存在，我就在这些议题的交叉路口，感受着汹涌的冲击。

时代的浪潮有时候或许会把我们冲到不同的岸边。就像我开始学心理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咨询师，也没有想到我会选择去反思和批判现代性的后现代流派，更没有想到后来我会成为一名女性主义咨询师，还不可能想到自己现在关切的这些社会和其他议题。

我是一个比较任性的人。不喜欢的东西，我可能一样都做不了。所以在我的生命中，这些热爱，对一些议题探索的好奇心，一直是我意义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

今年我开启了两个播客，一档叫声声不息，另一档叫韭菜花，是我分别和两波闺蜜制作的女性主义播客。过去的两三周里我录制了3期播客，也剪辑了一期，说真的这些事情都让我觉得很满足。（虽然最近几天也没有力气去做这些了）

现在女性议题也仍旧是非常重要，非常值得继续去探索的，不过在我这里有了一个微妙的变化：虽然在播客里表达自己最想说的仍旧很重要，但更治愈的其实是跟她们在一起准备，讨论，构思和最后录制的整个过程。跟喜欢的人去做喜欢的事情，这一直是我的人生信条，到了当下这个时段，有意义的连接成了为我续命的东西。

最近还在做的另外两件事情，一个是组织了公益的女性主义的读书会，并且完全采用民主的方式，每次由不同的朋友来分享和主持。另一个是公益的团体，成员是一些正在经历隔离的朋友们。最近这两个团体也给了我很多力量，每周有两个晚上可以让自己可以“满血复活”。

现在我来总结一些可能的建构意义的方式：

1）越是在孤立无援的时候，越去寻找可以支持到你的团体和组织。你真的需要找个人聊聊。我发现跟她人建立深刻的连接，在对话中一起探索，哪怕只是讲讲各自面临的困境，都是一件非常治愈的事情。

2）跟你的好朋友和闺蜜保持更紧密的联系。这几个月来我和闺蜜们在群里每天都会聊各种事情，遇到或者听到糟糕的事情也会分享出来，彼此回应，互相安慰。甚至很多事情需要怎么做，都是在跟她们的讨论中渐渐清晰的。

3）暂时想不到自己热爱什么，或者做什么事特别有价值的，都没有关系。你不需要现在找到，甚至一个人就是热爱活着，喜欢吃饭，都是可以的，就像电影《心灵奇旅》中表达的那样。同时，你或许也可以给自己创造一些土壤，让某些可能性的种子生根发芽。

写文章，绘画，写歌，做手工，做播客，创作视频，看你非常感兴趣的话题的书，看喜欢的影视剧作品，写剧本，制作你喜欢的歌单，研究平常的食材不同的做法，学英文，准备语言考试，准备申请材料等等，这些都可以作为小小的种子，并且都适合在封闭的空间里做。

4）把你的每一天看成是一个起点。这种思维一直很鼓励我。就像从前我常常在文章里提到的维特根斯坦的话：“时间是由开始，开始和开始组成的。”一样，我们的人生可以从今天开始，不过过去和曾经发生了什么。

我印象深刻的是上中学时，睡过了头，然后非常懊恼，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当时我妈跟我说：可是你有可能起的更晚啊，现在醒了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不如就好好利用接下来醒着的时间呢！也许我们都会懊恼这被按下暂停键的三年。但当你明白一切并不会停下来的时候，或许反而从绝望中升起了某种斗志：不管环境要怎样遏制你，你要重新启动自己！

5）实现最小单位的自主。也许你受到了很多限制，但你还可以自主的东西是什么？从最小的事情开始让自己感受自主，比如你什么时候睡觉，你今天做什么吃的，你今天想看哪本书，甚至你今天想跟谁吵架等等。自主会给我们带来一种力量感，在非常无力的环境中，创造这一点点自主，就是为自己积蓄一点力量。

我觉得和她人一起建构意义的过程，就像是一片森林的成长一般。你努力地扎根，你的根又和其他在努力扎根的树，在很深的地方连在了一起，这样你们抵御风暴的能力就变得越来越强，甚至最恶劣的天气，也只能折损一些你的枝桠，而无法将你连根拔起。

最后想跟你分享几句我在朋友圈里写的话：

奥斯维辛也会有人能活着出来，

这一切需要我们一天一天熬过去。

我爱我的怒火滔天，

我爱我富有的同理心，

我珍惜我的悲伤与眼泪，

我陪伴我的孤独与绝望，

我欣赏我的勇气与抗争，

我留着这口气，

誓死捍卫自己和她人活着的尊严。

好好照顾自己，

不顾一切去爱自己，

争取机会跟她人站在一起，

为终有一天会到来的正义和自由努力！

与你共勉！

好好活下去！以及，有我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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