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人间掌柜 人间故事铺

2018年盛夏，在又一次接到租客小何的报修电话后，我决定卖房。

这套坐落在苏州古城区的“老破小”，毗邻寒山寺景区，74平，房龄23年。这套房购买于2011年，房主是一对年轻夫妻。房子是婚装房，简欧风格，实木家具，品牌家电。想到可以拎包入住，省时省力，自认为有投资眼光的我果断拿下了它。

交房后，我把房子租了出去。头几年，我除了签合同，基本不去出租房，房租也是租客按季转账给我。

近两年，随着设施逐渐老化，因此故障频发。我和老公只得带工人去出租房，维修更换配件。一两次还不要紧，次数一多，老公已不胜其烦。每每接到报修电话，他牢骚满腹、怨言颇多。我只能“点拨”他：“房东也是一种职业，你需要付出修理房子的成本才可获得租房收益，光有回报而没有付出，那不符合经济规律。所以，为租客排忧解难，是你作为房东应尽的义务和责任。”老公突然开了窍，他归纳总结：“要想彻底解决问题，办法只有一个：重新装修房子。”

这回，当我与老公商量卖房计划时，他立刻举双手赞成。

小区目前均价2万每平，这套房大概能卖150万左右。目前好像也没什么合适稳妥的投资渠道。存银行买理财，利息太低；买P2P，风险太大。我们都是上班族，老公理财向来保守，我的胆子比他大一点。近10年，我们稍有闲钱就投资买房，前前后后一共买了三套房。每次的买房“大业”都由我主导，老公负责执行就是。通过这几次实践，老公觉得我目光敏锐、运筹帷幄，至少在买房这件事上我是很有“天赋”的。

2016年起苏州楼市持续升温，市场异常火热。随着限购政策的陆续出台，到2018上半年楼市进入盘整期，房价走势难以预测。不管是涨是跌，我觉得“买”和“卖”同时进行，风险肯定最低。最终我们决定换房：卖掉这套“老破小”，加点钱，再买一套新房。

我第一时间通知了小何。租房合同还有30多天就到期了，小何正好可以从容地找房子。

小何有点不情愿。他租我的房子快三年了，我没涨过一分钱。小何夫妇从东北来苏州打拼，带着一个上幼儿园的女儿和一个半瘫痪的老父亲。小何说：“宣姐，我父亲坐轮椅，我只能再找一楼的房子。如果到期还没合适的，恳请你让我们再多住几天，房租按天算。”

我想，卖房签约过户也需要一段时间；小何目前拥有该房的使用权，买家看房也需要他配合；万一他不能顺利找到新的住处，我也不忍心让他全家流落街头。于是，我同意多宽限几天。

我又跟他打了“预防针”，说：“过几天中介会带人来看房，到时还要打扰你。不过你放心，我会提前跟你说，尽量凑你方便的时间。”小何答复说没问题。

我到附近的几家房产中介登记了售房信息，又在58同城等网站发布了售房广告。不久，中介电话轮番轰炸开来。

决定换房后，连续三个周末，我和老公顶着烈日、冒着酷暑奔走于各售楼处。此时的苏州楼市，由于限价政策，新房和二手房的价格严重倒挂。大家使出吃奶的力，拼命争抢一手房，每家售楼处都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场面异常火爆。

幸运的是我们最终抢房成功。房屋坐落在吴中区CBD，对应一类学区，84平，总价218万。

现行的限购政策规定：苏州本地户籍最多拥有三套住宅，且第三套住宅需全款购买。名下已有三套房的我们必须卖掉一套房，才拥有购房资格。我们有70万存款，加上预期的150万卖房款，付全款问题不大。

合同规定购房人必须在10月15日前付清房款。我们在支付20万定金后，开始了争分夺秒、紧锣密鼓的卖房行动。

7月共有五组客户看房。奇怪的是，每次客户看完房后就杳无音信，没有下文了。

百思不得其解。我问链家的小汪究竟问题出在哪里，他起初不肯说，在我软磨硬泡下，他终于道出其中的原因。他说：“我不想破坏你与租客的关系。但是只要租客住在里面，你这套房就卖不动。我那天带客户看房时，听见他偷偷对客户老婆说你这个房子房龄太老，里面问题一大堆。”

时间紧迫，我必须当机立断。我要求小何合同到期立即搬走，一天都不允许拖延。小何责怪我出尔反尔，没有同情心。

我答应补偿他半个月的租金，他顺利地找到了房子。

小何退租，房子完璧归赵。我大张旗鼓、热火朝天地启动新一轮卖房“大业”。

我在58同城、房天下等网站充值缴费，刷新甚至置顶我发布的房源；我时常出入附近的房产中介，获取最新的二手房成交数据；我热情周到地接待形形色色的看房人，耐心解答他们的提问。

8月下旬，开心中介小萍打电话给我，说她的一个客户陈哥有意向购买。她约我们周六10点带上房产证与陈哥见面。

在开心中介的洽谈室，买卖双方如约而至。我们报价155万，陈哥砍到145万。我们的底价是148万，我当然不肯卖。小萍不厌其烦地从中周旋，她建议大家各退半步，促成交易。

也许是听从了中介的建议，抑或对我的这套房情有独钟，更大的可能是有强烈的购买欲望，总之陈哥松了口，同意适当加一点。陈哥的态度也让老公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正在这时，我接到了另一家中介樊姐的电话。

她说她有一个客户诚心想买，且基本能接受155万的报价。依她的经验，成交价会比155万略低1到2万。不巧的是客户这几天出差在外赶不回来。樊姐拜托我等两天，客户一旦回来她就安排双方见面。

陈哥只同意加到147万。这个价格老公挺满意，他暗示我松口，我却不同意。我想，有人能出到153万，我才不会着急贱卖呢。

交易没谈成，陈哥败兴而去。小萍有点惋惜，她觉得147万的价格只高不低，我们错过了一个为数不多的诚心买家。我把刚才接到的电话复述给小萍，她一脸怀疑。

樊姐再也没联系我，我反过来找她。樊姐遗憾地告诉我，她的客户改主意了，不想买了。

我厚着脸皮再一次去找小萍，请她转告陈哥，我同意按147万成交。可惜我晚了一步。陈哥买房心切，他谈妥了备选方案的房东，并下了定金。

小萍愤懑地说：“自己开不了单，还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阻止别人成交，这种挖墙脚的做法太令人不齿。可樊姐是怎么知道你这套房快卖掉了？”

我答说：“有中介要看房，我拒绝的同时随意说出要跟买家周六签约。隔行如隔山，我哪料到你们这行水这么深。”

小萍说：“中介无秘密，大家房源共享，信息互通，各人凭本事吃饭。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大家就会闻风而动。”

到了9月，卖房进入胶着状态，迟迟没有进展。我原本一直以为房东手握房源，占据优势，只要价格适中，房子肯定俏销。但真正做起来，才发觉卖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卖房是一门“技术活”。

隔三岔五，中介都会带人来看房。接待的次数多了，我能立刻猜出买家的心思。

有买家看完房，一言不发，扭头就走，我就知道他没看中；有买家都没怎么细看，上来就杀价，我知道他动机不纯，不是诚心买房；还有一些买家，把房子里里外外、反反复复看了个遍，犄角旮旯都不放过，还问个不停，我知道他对这套房有兴趣。

严阿爹夫妇已经来看过两次房。他们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一直想卖了现在住的6楼的楼梯房，换套楼层低的。

他们对楼层、面积、户型都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是装修。

严阿爹说他已经70多了，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再搞装修实在是有心无力。他问我能不能把这套房装修好再卖给他，他愿意加价。

中介小汪也在一旁附和，他说现在有两种房子最好卖：要么毛坯，要么可立即拎包入住的新装修房。我家的房子有点尴尬。客户如果用于投资，换换马桶台盆，把墙刷白，简单翻新就可以出租；如果用于自住，那必须全部敲掉重来，从某种意义上说还不如买毛坯方便。

小汪还提到，他们中介有长期合作的装修公司，只需花7、8万，一个月时间就能装出满意的效果。

重新装修费时耗力，我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了；即使顺利完工，万一严阿爹看不中，或者看中了价格又谈不拢，这笔买卖还是要黄；绕了一大圈，卖房重回原点，我又要开始一轮新的卖房之旅。

而新房必须在10月15日前付款，白纸黑字都签了。

想到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和风险，我拒绝了严阿爹的要求和中介的好意。

有中介见我的房子一直没卖掉，“热心”地为我介绍专做收购二手房生意的投资客。

投资客贾老板出价130万。我如果同意，他支付10万定金，双方签订协议。签完协议，他就“买断”这套房的看房权，我再也不可以让其他买家看房。我把钥匙交给他，他进场装修的同时对外出售。如果在2个月内，他找到合适买家，无论房子卖多少钱，他只需按谈好的130万付我房款，我还必须守口如瓶地配合真买家办理签约过户手续；反之，如果在2个月的规定期限内找不到合适买家，到期后，他以130万的价格买下这套房，并将房子过户到他名下注册的公司。（注：苏州以公司名义买房不限购）

我问：“如果把2个月的期限压缩一下，改成1个月呢？”

他说，那只能出价120万了。

跟老公商量后，我果断拒绝了贾老板。

眼看着新房的付款日期步步逼近，合适的买家还遥遥无期，老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几个夜晚甚至愁得睡不着觉。

我心态平稳，理智而坚定。卖房重任在肩，我不能自乱阵脚。

我安慰老公：“没有卖不掉的房子，只有卖不掉的价格！大不了我们降价卖，当毛坯卖。”

老公灰心丧气地回答：“就怕降价了，也没几个人看得上。”

老公的话不无道理。眼下，卖房迫在眉睫，中介能做的也不过是守株待兔、等买家上门罢了。我不能完全寄希望于中介，我必须改变策略，四面出击，牢牢控制卖房主动权。

我去了趟售楼处，与开发商协商延期付款。在我的努力争取下，开发商同意再宽限我半个月的付款时间。

我接着开始跑银行，咨询抵押贷款业务。由于我现在住的小高层楼龄新、面积大、无按揭，所以可按评估价的七成贷款。自住房评估价约350万，银行通常会在15个工作日内放款。

有了这两颗“定心丸”，我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放手一搏了。为了卖掉这套老破小，我决定策划一场促销。

我在各网站把报价调低，从155万降至148万；我把“忍痛甩卖”房子的消息通知到各中介门店；我告诉中介，我会统筹安排看房事宜，无论客户是真是假，我都来者不拒。

临近中秋，看房电话络绎不绝。为营造热销氛围，我把看房时间统一定在9月23日下午。

当天，一共来了7组看房买家。有两组是之前来过的老面孔，房子降价后他们想“抄底”；还有两组是投资客；剩下的三组客人是第一次看房。

中介小汪带来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男的姓李，女的姓金。小金挺着个大肚子，看上去怀孕四五个月了。

孩子即将出生，老家的父母需要过来照顾，预算有限，他们迫切需要购买一套得房率高、总价低的小三室楼梯房。

这套房让第一次进门的小李眼前一亮、爱不释手。他之前看了不下20套房，70多平的基本只能做两房，很少有三房的设计。他兴致勃勃地穿梭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规划着如何精打细算合理利用每一个平方。

终于，小李主动开了口：“房东，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一下。”这一刻，我知道这套房子命中注定的主人即将到来。

老公还在单位加班，房产证还放在家里。中介小汪让双方晚上8点到他的门店洽谈。

在我回家取房产证的途中，我又一次接到了中介樊姐的电话，这次她口中的“客户”约我明天一大早签约。

我故意点她：“不瞒你说，今晚8点有两个买家约我谈，谁出的价高我就卖给谁。我这套房子等不到明天，今天肯定卖定了。要不让你的客户今晚7点过来，我优先跟他谈。”

大概是见我识破了她，樊姐只回答了一个字“好”，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晚上8点，我们准时到达灯火通明的中介门店。最终，小李出价146万，一次性付款，买卖双方握手成交。

签完合同的瞬间，我笑着对老公说：“今晚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题图 | 图片来自《安家》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