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夏天就听闻有部印度电影火遍Netflix，非线性叙事和强复仇情节构成爽感十足的观影体验，金鸡国际影展没机会看，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等到定档和点映。它确实如传说中那样有着精心编织的剧情走向、烧脑的细节和伏笔，后劲儿很大，甚至看完半天都缓不过来。《因果报应》大胆揭露印度社会乱象，像是一把剖开现实的利刃，让人一窥黑暗世界里的不公。尤其珍贵的一点，是它真正杀死了「受害者羞耻」：在克制的性暴力镜头之下，观众对坏人作恶的程度理解不会减少半分；乔蒂选择直面施暴者，当面和他讲出：“我不会崩溃的，我会忘了这件事。”“是我对你慈悲，是我饶了你一命。”

女儿的态度给父亲超人般血淋淋的复仇故事画上一个相对“温柔”的句号，复仇的的确确看得很爽，但在表面的视觉刺激、生猛的观感盛宴、无数神反转桥段的背后，影片所揭露的现实，对“业由心造，业随心转”的生命规律的展现，以及对恶人恶行所带来后果的思考，才是这部电影的真正魅力。“因果轮回，恶有恶报”的普世价值观，有着超越国别、语言和文化的强大力量，影片里反映的残酷现实和劝人向善的精神内核，也彰显着深刻的社会价值。

《因果报应》的故事实际是【一个父亲的复仇】，这也是维杰·西图帕提的第五十部电影作品，但凡对印度电影有所了解，一定对他的脸不陌生。影片在最开始就用一场戏塑造好了Maharaja这位父亲：他性格倔强且力大无比。女儿被误解遭到学校的惩罚，父亲反抗的方式是双手握住办公室里的柱子，直到房屋都要坍塌仍然不放手，只为给女儿要一声道歉。

距离导演尼蒂兰·萨米纳坦上一部作品已有七年之久，在他决定开拍之前，他已经写了14稿剧本。在导演的身份之外，他是个极其优秀的编剧，极会讲故事。看电影的过程就像是中了他的诡计，在你最琢磨不透的时候，他用线索吸引你继续跟着情节走，不到最后一秒根本猜不到结局。Maharaja是一个安分守己的普通人，一个憨厚老实的父亲，因此当这样善良的人要拿起利器手刃恶人的时候，观众就会明白他遭受的痛苦有多么难忍。

在看《还有明天》的时候，一直在等一场大快人心的“反杀”，虽然那不是意大利电影的调性，但还好这口恶气在《因果报应》这出掉了。Maharaja手刃伤害女儿的凶手，也是在代替观众对现实中逍遥法外的恶人进行惩罚，完成银幕上的情绪宣泄。我们自然希望在银幕之外，所有的恶人都像片名那样“恶有恶报”，得到应有的惩罚。

印度女性的生存状态一直令世人担忧，《摔跤吧！爸爸》里的女儿摆脱婚姻束缚、《护垫侠》聚焦女性卫生事业、《厕所英雄》讲述公共卫生间给女性带来的安全和隐私，都从不同角度和立场为印度女性发声，也引起了全世界电影观众的反思。但大部分印度电影里的女性角色，依旧是被动承受的角色：她们从根本上缺乏自我意识和主观能动性。因此《因果报应》里的体育老师阿西法、女儿乔蒂，甚至短短出场的两位母亲才如此令人惊喜。她们有着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意识，也懂得关注自己的需求，更明白言传身教地将这种观念传输给下一代的重要性。

老师阿西法为人友善，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乔蒂为她补课、帮助她开发运动潜能，还勇敢地从其他老师那里夺回被抢占的体育课时；就连出场戏份不多的坏人妻子，也展现出令人难忘的坚强与骨气：在知道了丈夫的罪行之后，主角一家找到她和孩子想要归还项链，她却说“不知道这些钱是他抢劫了多少家庭换来的，我宁愿不要，给女儿的哪怕一分一毫都应该是干干净净的钱。”尤其动人的，是遭受巨大创伤之后的女儿乔蒂，她不惧伤痛直面施暴者，用自己的方式从伤害里走出。

我们会意识到，这才是电影里【性暴力情节】该有的样子，不是裸露的肉体和待宰羔羊般绝望的眼神，不是那些凌虐女性的猎奇凄惨画面，观众的想象会填补空白，影视作品本就无需呈现直白的性侵。我们也受够了受害者清洗自己的身体，反复重复“我的身体不干净了”。那些画面不仅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也是对观众道德底线的一种无意义挑战。不要再有自责、羞耻和自我贬低了，已经够了。在这一点上，我无比认同《女人们的谈话》导演萨拉·波莉的观点：我们应该展现的是事件对受害者造成的精神及肉体创伤，以及她（他）们如何痊愈、恢复。

另外值得提及的，是导演在展现恶人强盗的时候，加上一个小细节：这几个坏人哪怕在抢劫、强奸的时候，也不会错过给自己做一顿热饭的机会，他们在别人的家里安然自得。这种对法律的漠视，对邪恶的平常化也让我想起看《利益区域》时对“恶的平庸性”的展现。当正义无处伸张 ，Maharaja只有虚构出名叫Lakshmi的垃圾桶，才能为女儿争取一点属于她的公平。

乔蒂的名字或许也是导演的刻意为之——Jyothi ，和2012年震惊世界的“新德里黑公交案”受害者同名。那起事件性质之恶劣引起了人们的强烈愤慨，也让女性安全问题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也是实实在在促成了针对女性暴力行为的法律条文的成形与出台。但事实是，印度的强奸文化依然盛行：今年不久前，31岁的印度实习女医生遭奸杀案也引发了席卷全国的抗议和罢工。尽管现状严峻，但印度仍有很多公益组织、女性维权者在勇敢发声。在堪称“女性地狱”的社会背景下，《因果报应》塑造如此坚强的女性形象自然是难上加难。乔蒂的台词简单且有力，也成为女性对「侵犯即毁灭」的贞洁枷锁最有力的回击。电影人本就该这样撕碎“受害者羞耻感”，因为，应该感到耻辱的，从来都不应该是受害者。